山水之间

知晓天下有个武夷山，且心向往之，久矣！正是一年盛夏季节，我怀着朝圣般的心情，随团乘车来到武夷山下。

武夷山是江西、福建两省的分界山，也有“桂林山水甲天下，武夷山水甲桂林”之誉，其山脉延绵千里，亿万年的地壳运动，大自然无数次鬼斧神工，至峰峦耸起，河谷下陷，红岩沉积，石壁剥离，山川河流历劫重生，方呈现给人类这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山水图画。

据导游介绍，武夷山景区方圆百里，山岭峡谷纵横，碧水丹山环抱，兼有黄山之美，华山之奇，桂林山水之钟灵毓秀，最难得山涧一泓九曲清溪，一路百折千回，两岸奇峰异嶂，无论天游峰、狐狸洞、笔架山、响水岩、一线天、虎啸岩……俱是群峰叠翠，秀木峥嵘，波光倒影，山水一色，足以令人流连忘返，断不虚此行。

入得山门，顿觉山风送爽，林荫清凉。虽说此地属亚热带气候，景区内森林植被几乎全覆盖，尽管烈日当空，却无酷热难耐之感，细看了山间各类植被，以竹、杉、松、樟为多，其中樟树枝繁叶茂，高耸入云，无论树冠还是造型，皆给人一种挺拔向上又仙气逸人的高贵颀秀之感。其他一路两侧可园可片，有玉竹、斑竹、紫竹、方竹……尤其凤尾竹，动辄数丈，根根相牵，叶叶相即，远看去如云似雾，遮天蔽日，且此竹不似北方竹那般细挑，疏密有致，武夷山竹叶条条宽如玉带，随风婆娑时竟有呼风唤雨、挥斥方遒之感，一派秀外慧中，袅袅婷婷……

车停在九曲溪桥下，导游叮嘱了些许细节琐碎，便将我们一行移交给船家。船家是一溜排列整齐方阵的竹筏，每筏皆由八根竹竿扎制而成，两头翘起，中间固定着两排八张竹椅，每张椅上放置有橘红色救生衣，远望去像一团团飘在水面的朵朵红云……开筏了，站立筏头的船夫将军一般，将长长的竹篙向水边石缝一杵，竹筏便离弦的箭般驶离溪岸，顷刻间一只只叠红堆彩的竹筏，无声地在清透如镜的溪面上游荡开去……

筏行溪上，波澜不惊，只有明澈若无的溪水，载着两岸山色自竹筏两旁丝一般滑过……一个多小时的水程，船夫一边撑筏一边为我们讲解着沿途各处神迹仙景……随着筏行渐深渐远，溪水的至清至透，竟叫人搜肠刮肚，无一词可著，末了只想到“空相”二字，一种身与心无依无凭无有牵挂与依傍的悬荡，空到让人生魂出离，一切归零即化之感……此间如果非要说点什么，那便是一种不知今夕何夕，今年何年的恍惚与混沌……忽然想到，如此情景，如若是在一个春和景明的夜晚，该不会就有千余年前的张若虚那首《春江花月夜》隆重出场了吧！望着这样的一泓碧水，若又是在一个圆月之夜，可不就是“江天一色无纤尘，皎皎空中孤月轮，江畔何人初见月，江月何年初照人”之意境所在吗？忽然之间，感觉古人离得我们如此之近！仿佛就在昨晚，就在刚才，那个飘飘若仙的张若虚，他刚才从这里经过，又仿佛竹筏若是再快一些，说不定我们便能赶上范仲淹、柳永们漂泊而去的空里行迹……心忽然突突一荡，似乎真就游历在一片与神仙和圣贤同在的广袤空间，一时冥想与思绪齐飞，诸神与众仙乍现……然而，也就一个空顿，蓦然回首，便又轻舟已过万重山了！

偶尔路过些垒卵石滩，清浅的水下裸露出层次分明如彩蛋一样的灰褐、紫红、淡青、黄白的大小鹅卵石，石们历久经年地静候在此，亦不知仰望了多少岁月，抑或也见识了许多世故风情，只见一个个椭圆、正圆，三角圆、无规则圆……总之，一颗颗圆得出神入化，风情万种，经溪水淘洗打磨，更玲珑剔透，光滑如玉，像一只只睿智老者的眼睛，私下里窃想：如果它们肯开口讲话，其阅历与口才绝不逊于那莽汉船夫，定会为我们讲述更多丰富动人的故事与传说……

传说上古尧舜时期这里还一片蛮荒，彭祖携家人来此，正值洪水泛滥，到处一片汪洋。彭祖之子彭武与彭夷率族人开山挖河，疏浚洪水，使山川归位，百姓安宁。后来的人们感恩武、夷两兄弟，便把疏洪堆成的山脉叫作武夷山，挖河留下的谷川就是目下这九曲溪了。

九曲溪妙在一个曲字，千百年来，一座武夷山，水随山而行，山界水而止，依山傍水，山水相依，使人联想起多少悱恻缠绵、委婉动人的曲折故事，其中自是说不尽的悲欢离合，看不完的曲终人散……

说从前有位玉帝的小女儿，生得聪慧美丽，多情善良，偶尔从天上看到这片人间美景，便私自下凡，到此处过起凡间生活，并痴心爱上了部落氏族族长大王。从此日复一日，玉女与大王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，叫人好生艳羡。此一幕不期被魔怪铁板鬼发现并嫉恨，遂向玉皇大帝告密。玉帝得知小女私下凡界大发雷霆，强令其回归天庭，玉女自是宁死不从。玉帝一怒之下，便将二人变化成遥遥相望的两座山峰，如此千年万载，天上人间，向万世众生展演着一段可泣可叹的爱情悲剧……

竹筏渐渐驶近，青山碧水之间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两座奇异的山峰，耳畔隐约，似听到一个声音在嗡嗡作响……静心聆听，是据武夷山传说改编的电视剧中大王的声音，他声嘶力竭，在其肉身瞬间石化的过程中拼尽全力，朝玉帝也朝玉女喊道：“不--我们不分开--”

听着冥冥之中这血脉偾张的呼喊，我心顿时一片怆然！是的，千年万载，人们在为玉女和大王的悲情故事扼腕叹息的同时，无不深以为憾！为玉帝的绝情屠毒，残忍地以这种方式永恒分开了一对情侣；亦为众生无奈，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对亲密爱人相互孤单地石化于此，咫尺天涯……真是“一生一代一双人，争教两处销魂，相思相望不相亲，天为谁春”！然而，他们真的被分开了吗？当流水经过她也经过他的时候，当清风吹过她也吹过他的时候，当太阳和月亮照着她也照着他的时候……谁能说他们没有在一起呢？只要有时间在，大千世界在，有日月清风白云流水在，便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！就如现在，我凝神专注的瞳孔中就同时有玉女也有大王，他们彼此在我的目光里团聚着，任凭我悲酸惋惜的泪水如四海汪洋，淹没武夷山，淹没一整个世界！